中国文学发展史,是中国文化发展史中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精彩的一部分。法国的朗宋在《论文学史的方法》一文中说:“一个民族的文学,便是那个民族生活的一种现象,在这种民族久长富裕的发展之中,他的文学便是叙述记载种种在政治的社会的事实或制度之中,所延长所寄托的情感与思想的活动,尤其以未曾实现于行动的想望或痛苦的神秘的内心生活多。”可知文学便是人类的灵魂,文学发展史便是人类情感与思想发展的历史。人类心灵的活动,虽近于神秘,然总脱不了外物的反映,在社会物质生活日在进化的途中,精神文化自然也是取着同一的步调,生在二十世纪科学世界的人群,他脑中绝没有卜辞时代的宗教观念。在这种状态下,文学的发展,必然也是进化的,而不是退化的了。文学史者的任务,就在叙述他这种进化的过程与状态,在形式上,技巧上,以及那作品中所表现的思想与情感。并且特别要注意到每一个时代文学思潮的特色,和造成这种思潮的政治状态、社会生活、学术思想以及他种种环境与当代文学所发生的联系和影响。再其次,文学史者要集中力量于代表作家代表作品的介绍,省除烦琐的不必要的叙述,因为那些作家与作品,正是每一个时代的文学精神的象征。但这种工作,是艰难而又危险的。艰难在于年代过于久远,材料过于繁杂,你很不容易得着适当的处理与剪裁,在求因明变的工作上,很难得到圆满的成绩。所谓危险,便是文学史者容易流于武断的印象的主观态度,随着自己的好恶,对于某种作品某派作家,时常发生不应有的偏袒或谴责,因此写出来的不是文学发展的历史,而成为文学的评论了。这种现象几乎成了文学史者的通病,实在是很危险的。朗宋又说:“写文学史的人,切勿以自我为中心,切勿给与自我的情感以的价值,切勿使我的嗜好超过我的信仰。我要做作品之客观的真确的分析,以及尽我所能收集古今大多数读者对于这部作品的种种考察批评,以控御节制我个人的印象。”我在写《中国文学发展史(120年纪念版)》时,是时时刻刻把他这一段话记在心中的。但人类究竟是容易流于主观与情感的动物,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恐怕仍是失败了。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是我这工作成绩的苦痛的说明。我自己也知道,从事这种范围广大的工作,错误遗漏的地方是难免的。我诚恳地希望高明的读者们,加以批评和指正,给我将来一个修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