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白集:藏传佛教寺院考古 电子书下载 PDF下载

宿白集:藏传佛教寺院考古
内容简介

中国的古建筑遗迹,主要分为汉式建筑、藏式建筑、伊斯兰建筑和基督教建筑四大系列,其中以汉式和藏式古建筑更加重要。宿白1959年、1988年两度入藏考察,在继承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等前辈开创的营造学社调查研究汉式古建筑方式的基础上,观察西藏不同时期佛寺建筑形态和发展进程,在藏式古建筑研究领域具有开创之功,建立了逻辑明晰、立论坚实、独辟蹊径的科学系统。

书后所附近七十幅图版是记录西藏寺院历史面貌的珍贵资料,已成为重建和修复这些古建筑的重要依据。除藏地佛寺建筑,书中也涉及甘肃、青海、内蒙古明末以前的藏传佛教遗迹,也有专章讨论元大都(今北京)、杭州两地的藏传佛教寺院。全书以巨量的建筑实物证据,展现出西藏历史文化与祖国内地联系越来越紧密的发展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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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白先生与西藏古建筑研究

罗 炤(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房山云居寺与石经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1983年,我在西藏半年多,回京以后见宿先生,他关切地询问西藏的情况,我告诉他萨迦北寺在“文化革命”中被全部拆毁了。他连声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随手打开抽屉,拿出三个笔记本,告诉我,这是他1959年在西藏调查寺庙建筑和文物时的记录。我认真地翻看,感觉太宝贵了,因为宿先生那时记下的不少重要建筑,经过“文化革命”已经不存在了,就建议他整理出版。他说这些只是素材,单凭这些记录还不够。我又告诉他,拉萨药王山下有一个吐蕃早期的石窟,保存的还比较好,建议他再去西藏。宿先生有些动心,但当时考古系刚刚从历史系分出,事情很多,他无法分身。1984、1985年我又去西藏一年多,当时全国开始文物普查,支援西藏文管会工作的张建林、张仲立、何周德、仵君魁等同志在山南地区先后调查和发现了几座早期殿堂以及其中的塑像和壁画,我也去现场参观了,感觉更有必要请宿先生再次进藏,便和文管会前后两任主任甲央和索朗旺堆同志商谈,他们都很重视,诚恳欢迎宿先生。

回京后,我把新发现的塑像、壁画的照片拿给宿先生看,他认为很重要,此后多次约见来京编写阿里地区考古报告的建林、君魁同志,进一步了解情况。经过充分的准备,1988年宿先生再次进藏调查。此后数年,他埋头整理、研究两次调查的资料,并且将当时出版的几乎所有的汉文西藏历史文献搜罗殆尽,仅个人买的就有260多种,前几年他把藏书捐给北大图书馆的时候,还亲笔写了这些书“是为《藏传佛教寺院考古》一书辑聚之书”。

那时我去看他,说的全是西藏的事,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几乎每次去他家,书桌上摊的都是那两张后来出现在《藏传佛教寺院考古》结语部分(《西藏寺庙建筑分期试论》)的大表,他不是低头在表上填图,就是在仔细地填写或核对文字,头也不抬,直到完成工作才和我打招呼。1996年《藏传佛教寺院考古》出版,他特别郑重其事地送我一本。认真拜读之后,我才明白,全书的精华、他几乎全部的心血,主要都凝结在这两张大表上了。我原来只是觉得宿先生笔记本里的那些图和文字记录太宝贵,应该整理出版,促成他再次进藏也仅是觉得有新的重要发现了,需要进一步补充资料,期望的目标只是出一本西藏古建筑资料汇编而已,聊以弥补“文化革命”留下的历史遗憾。没有想到,此时看到的是一个事实充足、图文并茂、逻辑明晰、立论坚实,而且独辟蹊径的科学系统!宿先生以每一座寺院皆有的平面布局和西藏建筑必具的柱头托木作为观察的切入点与对比的标尺,解析纷繁的藏传佛教寺院建筑,势如破竹,排出了一个整饬的序列。这时我才知道宿先生的分量有多重了,他是一个什么层级的学者了;也才明白了,此前从宿先生那里学到的佛经版本目录知识,只是他学问中的一个小枝节,我掌握的不过是一项入门级的小本事罢了。

我到过西藏一百多座寺院,调查贝叶经之余,还有些兴趣观察西藏寺院的建筑特点,但一直不得要领。不过,因为脑子里留下了很多直观的印象,《藏传佛教寺院考古》的结语以及其中的那两张大表,让我茅塞顿开,拍案叫绝!由此触及到宿先生治学的奥秘,开始认识他掌握和运用的那一整套严密、精细、科学的方法。那是欧洲科学界积累了几百年才形成的体系和规范,宿先生是中国传统的史学出身,没有留过洋,怎么会有这样的本领?怎么会这样观察、记录、分析、综合、展示考古对象?有一位考古学家曾经当面对我说:“宿白先生是朴学。”他可能没有透彻读过宿先生的著作,只是知道宿先生精通古代文献而已,并不真正了解宿先生在理论和方法上的造诣。经过多年探问,我才知道宿先生先后师承冯承钧、孙作云、容庚、汤用彤、向达、赵万里、裴文中等人,在治学方法上尤其受到冯承钧、汤用彤、向达、裴文中四人的影响z大,而这四位前辈学者都有深厚的欧美学术背景。

在古建筑领域,宿先生受益于梁思成、刘敦桢、赵正之三位先生甚多。中国的古建筑,主要的遗物可分为汉式建筑、藏式建筑、伊斯兰建筑和基督教建筑四大系列,就世界性的地位和影响来说,汉式和藏式古建筑更加重要。梁思成、刘敦桢先生在汉式古建筑的研究领域贡献巨大,人所共知。宿先生在藏式古建筑研究领域的开创之功、以及他建立起来的科学系统,至今尚未得到充分的认知,就连我原来也只认识到《藏传佛教寺院考古》一书是西藏历史考古学的奠基之作,对它的科学意义仅仅是从方法论方面留意了一点,但对其整体的科学价值则远远认识不足。实际上,从学科划分来说,《藏传佛教寺院考古》一书的建筑学成分相当大,已经不能完全归类于文科著作和考古学著作了。

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等营造学社的前辈学者在20世纪30年代调查、发现的唐、宋、辽、金时期的古建筑,绝大部分是汉传佛教寺院里幸存下来的遗物。汉传佛教寺院自梁武帝时期的同泰寺开始依照皇宫规制构建(稍早的北魏洛阳永宁寺已有部分按皇宫规制营造),至中晚唐时期,以佛殿为中心的佛寺形制逐渐取代南亚、中亚传来的以佛塔为中心的寺院形制,虽然辽、宋时期仍然存有很少的如应县佛宫寺和莆田东岩山报恩寺这样的、以佛塔为中心的寺院,但绝大多数佛寺的规划布局都是以中轴线上的佛殿为中心,至20世纪前期的一千一百多年里,汉传佛教的寺院布局和殿堂、楼阁的形制结构总体稳定,仅有局部的变化。同时,汉传佛教的僧人和佛寺数量在南北朝后期达到D峰,此后锐减,唐玄宗以后汉传佛教的发展进一步萎缩,虽然边远的四川、南诏—大理、辽等地曾经一度辉煌,但总体上汉传佛教是不断走下坡路的。汉传佛教建筑反映了以上的历史演变,唐玄宗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北魏的平城五级大寺与洛阳永宁寺、梁武帝的同泰寺和武则天的天堂这样的宏大建筑了。

营造学社对于古建筑的调查研究是在汉传佛教极度凋零的历史时期进行的,当时五台山南禅寺尚未发现,遗存最早的佛光寺东大殿距离汉传佛教第一座寺院建成已经有800多年了,梁思成、刘敦桢等先生发现的是寥若晨星的唐、辽、宋、金代古建筑,而且每一处只有一、两座孤零零的早期殿堂、楼阁、佛塔,最完整的正定隆兴寺(大佛寺)和大同善化寺也仅余三、四座北宋和辽金时期的大型建筑物。因此,他们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对于地上早期遗存物的测绘和记录,重点对于《营造法式》和木作工艺等建筑技术方面的问题进行研究。梁、刘等先生虽然十分重视寺院的历史沿革,但客观存在让他们只能从文献资料和多种多样的零散遗迹中,了解晚唐以前的房屋建筑、包括佛寺建筑,无法直接从现存的地上实物具体认识自东汉至晚唐时期汉传佛寺的规划布局与建筑物的实际形制,及其详细的发展变化过程。

宿白先生对于藏传佛教寺院的调查研究,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历史背景和实存状况。藏传佛教最早的寺院、始建于公元647年的大昭寺,其最初的构筑至今仍然保存,其他的小昭寺、桑耶寺、萨迦北寺和南寺、纳塘寺、霞鲁寺等吐蕃时期至元代早期具有重要历史意义和科学价值的寺院,不仅可以勘查它们的早期规划和布局,而且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出它们的历史演变过程。特别重要的是,经过吐蕃时期的两次挫折,10世纪后半期以后藏传佛教恢复发展,12、13世纪以后寺院规模和僧尼人数成倍、甚至成10倍地大扩张,至20世纪中期仍方兴未艾。这样,宿先生对于西藏古建筑的调查研究是从最早的建筑形态开始的,而且探讨的是一个由小到大且巨大扩充的发展过程,而不是汉传佛教古建筑研究只能从中间形态开始、而且研究对象呈逐步萎缩状态的情况,因此不能简单地照搬营造学社的研究模式,必须从新的视角、以新的方法观察、反映西藏不同的佛寺建筑形态和发展变化进程。

宿白先生调查的第一个寺院是拉萨著名的大昭寺,发现其最初的建筑遗存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移植印度佛寺的形制,而与大昭寺相距不远、且同属松赞干布时期的札拉鲁浦石窟寺,则移植了中原和河西走廊石窟寺的形制;此后在11世纪至14世纪前期,大昭寺不断地改、扩建,吸收了祖国内地和西藏本土的建筑元素,与原有的印度形制融合成为一体;14世纪中期至17世纪初又不断局部整修,结构进一步改变,进入第三阶段;17世纪前期至20世纪中期为大规模整修扩建阶段,内地建筑元素大量增加,西藏本土特色更加鲜明。

细致地解析了大昭寺这个重要的标本之后,宿先生观察藏传佛教其他寺院建筑便有了一个准确、可靠的尺度,能够进行比较精细的对比研究,发现吐蕃时期建立的寺院、如著名的桑耶寺,也经历了和大昭寺大体相同的变化,其他的众多寺院则步伐不同地分别走过了11世纪至14世纪前期、14世纪中期至17世纪初、17世纪前期至20世纪中期的三个阶段,而始建于15世纪前期的格鲁派大寺院还发展出巨大规模扩建和严格等级规制的第五阶段。藏传佛教寺院建筑总体上经历了五个时期,无论是单体的建筑物形态结构,还是寺院的整体布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在汉传佛教建筑中看不到的情况。


大昭寺

宿白先生还详细地调查了以江孜白居寺塔为代表的各种尼泊尔—藏式佛塔,为研究西夏和内地元、明、清时期的众多藏式佛塔提供了翔实的参考资料。

在宿先生对于藏传佛教寺院的调查和研究中,首先注意的是建筑物的规划布局和形态结构,同时高度重视木作工艺等技术手段,特别关注印度—尼泊尔、中国内地和西藏本土这三种建筑元素的结合和演变,展现出西藏佛教寺院存在着从移植印度佛寺的规划布局和建筑形制,到越来越多地吸收祖国内地和西藏本土建筑元素的发展变化过程,不仅建立起一个明晰的科学系统,而且从古建筑领域以巨量的建筑实物证据,清晰、自然地显示出西藏历史文化的发展轨迹——与祖国内地的联系越来越密切的西藏本土化进程。

在宿先生1959年进藏的数年之前,原营造学社成员卢绳先生已曾对承德外八庙的藏式建筑进行了认真的调查和测绘,发表了学术价值很高的论文,1982年天津大学建筑系在卢先生工作的基础上出版《承德古建筑》一书,在国内外获得盛誉。不过,外八庙是仿藏式建筑,与西藏的古建筑尚有差别,而且是在康熙至乾隆时期不足七十年间建成的,无法从中理出藏式建筑的体系。遗憾的是,1959年卢先生身处逆境,未能和宿先生一同赴西藏调查,1977年又过早离世,对藏式建筑进行全面、系统调查研究的重任,便由宿先生独自承担了。

宿白先生全面地继承了营造学社的学术传统,同时,面对西藏不同的、纷繁复杂而又完整丰厚的遗存状况,他另辟蹊径,创造性地建立起新的学术系统,并将其延伸到汉式古建筑的研究领域——既重视古代建筑物个体及其构筑工艺,又重视古代建筑(城市、寺院、衙署、府第等)整体的规划布局。继梁思成、刘敦桢先生之后,宿白先生在中国古建筑研究领域里做出了新的重要贡献。

在高寒缺氧、交通不便的雪域高原,宿先生以不到半年的时间,整日站立,爬上爬下,独自一人观察、步测、绘图、记录了四、五十座寺院,留下大量的现场描图和文字记录,为开创西藏历史考古学和古建筑学积累了宝贵的、很多是独一无二、无法再得的第一手资料。除去路途上的时间,他在寺院现场的工作时间不足五个月,平均在每座寺庙停留不到四天,其中三分之一以上的寺庙规模巨大,结构复杂,即使有一个多人合作的专业团队共同进行调查,一个月也未必能够完成一座大庙的工作任务。因此,看到《藏传佛教寺院考古》一书中有那么多的现场实测实绘图和那么细致的文字记录,我无法想象宿先生当时在西藏是如何紧张地工作。

二十年前,我对于营造学社的学术体系一无所知,古建筑的知识也几乎为零,在为《藏传佛教寺院考古》一书写的书评中,仅仅把它看作文科和考古学的著作,完全不懂得宿先生此书在古建筑领域里做出的开创性工作及其科学价值。近二十年来,多多少少对营造学社有了一点了解,古建筑知识也增加了一点皮毛,才开始认识到宿先生在西藏的工作与营造学社之间的联系、以及它们之间的差别,认识到我的失误。我国考古界、古建筑界的不少学者、专家涉及西藏、特别是藏传佛教方面的相关问题不是很多,可能受到我的书评影响,对《藏传佛教寺院考古》一书的认知远远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在此,我应当郑重道歉!

事实上,宿先生不仅在古建筑领域,而且在古代城市、雕版印刷、造纸、陶瓷、盐业、丝绸、玻璃等科学技术史方面,都有十分深入的研究,对于石窟和佛寺雕塑、壁画的研究更久负盛名。他不仅是一位贡献卓著的考古学家和考古学教育家,还是一位科技史大家和艺术史家,1997年获得的“岛田奖”便是国际上的东亚艺术史大奖。

1996至1998年期间,我多次向宿先生讨教方法论方面的问题,后来和他谈起治学方法以及他的师承,曾开玩笑地说:“你是一个真正的资产阶级学者。”他也知道我这句玩笑话纯粹是学术意义上、方法论上的,没有任何政治含义,不仅没有生气,还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最要紧的东西还得自己上心琢磨,还是得从实际工作中悟。”

由于有兴趣,我反复拜读《藏传佛教寺院考古》,尤其用心琢磨宿先生的治学方法,再三向他请教。他告诉我:“观察考古对象,要找有特征性的,又是普遍存在、可以做比较的物件和样式。”我在福建调查南少林和天地会的起源问题时,又看到很多古建筑,注意到北方古建筑比较少见、但在福建普遍存在的一个建筑构件——柱礩,按照宿先生传授的方法,将它们的形制特征与文字记载或当地口传的资料联系起来,逐渐能够根据柱礩的不同特征把宋、元、明、清各个时期的福建古建筑排出队来,甚至能把北宋末年和绍兴年间仅相差一、二十年的不同特征找出来,曾经在泉州郊外山上的两座古建筑遗址做过验证,我的判断竟和事后看到的文献记载吻合无间。遗憾的是,我不是学考古的,不会绘图,无法准确地表示出来,只能作为业余爱好,玩儿票而已,写不出科学性的论文。不知福建或古建筑界人士是否做了柱礩的研究,希望能有丰满的研究成果出现。

其实,无论是中国“朴学”的厚实,还是西方学术的精密,都不能涵盖宿先生的全部学问。他立足于中国(包括藏、蒙、新疆地区)丰厚的历史背景,放眼中亚、南亚、西亚和埃及、希腊、罗马的古代文明(宿先生对于域外文明的积累我仅知皮毛),在多个不同的领域都做出了开拓性的重大贡献。现在,国内外可能还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知识,能够对宿先生的全部学术工作做出整体性的评价。遗憾的是,一是在他精力最旺盛的时期,政治运动干扰太多、太大,他头脑里积蓄的知识和思想远远没有充分地发挥出来;二是北大考古学科的建设、乃至全国的文物考古培训工作,耗费了宿先生太多的时间。不过,这也让他当之无愧地成为对于中国考古学教育贡献Z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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