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历史叙述,是一种极端的状况,但在今天,我们不能说已经完全摆脱了当年的思维模式。比如:大多数人仍然相信有一个“公共”的历史存在,这个历史像出土文物一样,客观地摆在那里,谁也不能动。在历史这个巨大的舞台上,所有的角色都已分配完毕。有主角,也有配角;有正面人物,也有反面人物,立场坚定,黑白分明。每个角色的装扮、举止,都有着固定的程式,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公共”的历史,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历史,所谓的英雄人物,也是被意识形态镀金的,“红、光、亮”、“高、大、全”,但这样的“历史”并不像它标榜的那样真实和公正,相反,它只是为政治服务的工具,像福柯所说,“权力通过它而焕发活力”,而所有与这一“历史”的胃口相抵触的事实,都遭到无情的剟除。对此,陈丹青先生的评价十分准确:“本来应该知道的事情,变得不知道;本来蛮清楚的是非,变得不清楚;本来很普通的常识,变得很稀罕。”
很多年中,我的历史叙述都出于一个简单的目的——为历史祛除政治的魅力,让历史回到常识。回到常识,就是恢复历史本身的复杂性、神秘性和戏剧性,因为杂草丛生的历史,在经过政治的编辑之后,其复杂性、神秘性和戏剧性已经消失殆尽,变得简单和单一,没有意外,没有历史细节之间神秘的联系,眼光被局限了,历史被冻结了,一切都是板上钉钉,斩钉截铁,不可辩驳。歌德曾经满怀敬意地把历史称为“上帝的神秘作坊”,我始终相信,在我们被教育的“历史”之外,还有一个,或者N个历史,或者说,有多少会思考的大脑,就有多少种历史。历史不是脱离思想单独存在的,每个人都有思想的权利,每个人也都有观察历史的视角和言说历史的权利。《祝勇作品系列·盛世的疼痛:中国历史中的蝴蝶效应》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完成的。